过去一些事儿9
一点说明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与司徒学长联系上了。不久听说他写了些他经历的故事,讨要看了,甚感其中的“趣味”!
他是一个特殊群体的一员,他的经历在我们那个时期,有的我也经历过,有的有人经历过,而他凭着自己的信念、智慧、努力以及不懈的追求,达到了一个我们这代人没有多少人达到的成功。他的回忆,让我重回那个年代,回首往事;让我了解,他们那个大多数人不熟悉的可谓惊心动魄的经历;让我看到一个成功者的艰苦付出以及“策略”的灵活应用;让我全方位立体地探视超级大国的那个人们并不熟悉的角落;甚至透过他努力以通俗的方式讲述的那些相当专业的故事,我还能够读出他所走的每一步的困难、坚毅,以及在那些过程中,人类共通的优秀与劣根的表露——原来人性舞台上演出的种种戏码竟是如此远近相通,不分肤色与种族;当然还有司徒家的故事,他的教育经……
因为他的故事有其特殊的一面,所以,征得他的同意后,在我这个栏目中连载,希望各位也不要错过我得到的机会。
晓 凌
第一篇:大陆篇
第九章 第二次尝试——最长的一夜
(1969年10月12-14日)
10月12日
第二天我們去了淡水鎮,回來後我哥根據互補原則幫我安排了一條路——與人“合夥”行動。雙方的情況是這樣的,我方優勢是我的經驗,對方是兩位居住在淡水鎮的年輕人,被下放到淡水鎮南面的保紅大隊。那裏的南面是田頭山,山的南邊是坪葵公路,也是惠陽縣與寶安縣的交界,這是對方的優勢。保紅是理想埋堆的地點,但若沒有當地人帶領,帶著行李越過淡水鎮往南行,被抓的機會極大。這兩位年輕人可以合法地去保紅,但是他們沒有偷渡的經驗。中間人的條件是要求帶一個惠州的知青。我明確地告訴我哥,可以承諾這件事。我們訂於十五日午餐後由淡水鎮出發。
當時大家在討論這次行動的利弊,關鍵是天氣轉冷,太冒險了,多數人認為等到明年較妥。我明確地表示願意一試,我轉過頭問我妹說:“我已經失敗了一次,這次不去,回到生產隊也是要被鬥。反正試多一次,如果你願意,我帶你去。如果你認為風險太大,可以下次去,明年信哥可以帶你。”她沒有作聲,加上眾人都在勸她明年再去。也好,她已經瞭解所有的細節,又認識了朋友,她可以獨立行事了。
晚上幾個女的與我玩了碟仙的遊戲,在桌上鋪開一張報紙,寫上幾個關鍵的地方名,心中想著要求的事,把一個小小的豉油碟反過來,幾個人同時把手指輕輕按著碟的底部,然後其中一人在念念有詞說著心中所想的話。那次玩主要是幫我問凶吉,我已經不記得那次問出了什麼結果,那只是人在焦慮時的迷信舉動。
10月13日
這天朋友們在替我張羅路上的乾糧,先把麵粉炒熟,然後把油糖一起煮,慢慢把炒好的麵粉加入,撹拌好。就像我們吃的炒米餅,但油糖份量多些。
傍晚,我哥回來告訴我詳情。是這樣:確定四人去,我,兩個淡水鎮知青,另加一個惠州知青。十四日傍晚我到其中的一位淡水鎮知青家裏過夜,十五日把行李交給淡水知青,放在籮裏,然後鋪上米,上面再放些蔬菜。中午一點到餐館門口集合。由兩位淡水知青前面引路,我與惠州仔緊隨後面約百步之遙。一切由我當指揮。
我當即與我哥講,其他安排都沒有意見,但不同意十四日晚上在淡水鎮過夜,多一份不必要的危險。我哥說與中間人講好了(他們都稱他亞惠),時間緊迫,再更改很難。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論,只好順從。
直到今天我也不明白我哥與亞惠為什麼有這樣的安排,完全多此一舉。有什麼事情都可以在十五日那天早上做的。
從始,厄運一個接一個地來,一如走進了人間煉獄。
10月14日
最長的一夜
十四日中午到了淡水鎮與亞惠踫頭,大概下午五點半我哥與我跟著亞惠到了鎮內其中一位淡水知青家(我稱之為淡水甲)。入到屋內他們一家人在默默地吃飯,沒有抬起頭跟我們打招呼,感到一種肅殺的緊張。兩位淡水知青引我上了閣樓。亞惠說今晚就在這裏過夜。我哥看過後,放心地與亞惠下樓離去。
我正在適應新的環境,與淡水甲、乙在聊天,互相認識。六點半左右,亞惠返回來,上到閣樓說,淡水甲的父母不同意我在此過夜,耽心被人查戶口時無法解釋我是誰,我必須立即離開。
是作父母的心裏害怕,知道自己的孩子要做那件事,精神特別緊張,害怕讓他們變得極度自私,首先是自身的安全。在他們的兒子出發之前不要承擔任何額外的風險,在此一嚴峻的關頭,他們只好犧牲我的安全。
已經是傍晚時分,他們在晩飯後還硬要把我趕離他們家。
這裏已經是偷渡的前線,夜裏在外面走動隨時會引起人們的懷疑,被抓的機會極大!
淡水甲的父母才不管那麼多,你死你賤!
這也不能怪他們,要怪就怪我哥與亞惠作這多此一舉的安排,既損人也不利己!
一種恐怖的感覺湧上心頭。怎麼辦?!
亞惠說,淡水鎮北面不遠他有朋友在那裏,可以逗留一晚。
出淡水鎮往北,有一條淡水河,淡水橋是從北邊到淡水鎮的必經之路。這條淡水橋我已熟知,多次從蓮塘面去淡水鎮從這裏走過,橋上有民兵把守。
我對亞惠說:“現在過淡水橋?!有危險!”
亞惠說沒有時間討論了,快些離開。我還以為可以與他同行。
沒有!
他叫我先單獨過橋,然後到離橋不遠的水邊等他,他還有事,馬上會與我匯合。
我已經肉在砧板上,只好硬著頭皮執行。那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往來的人很少,橋面上已無中午時的熱鬧景象,變得冷冷清清,僅有站崗的民兵。
我只能裝著若無其事過橋,心如亂撞的小鹿跳個不停。幸好民兵沒有查問我。
過橋後,往左轉,走到水邊,見到一位婦人在洗衣服。我不敢離她太近,怕嚇著她。但也不能離橋太遠免得亞惠找不著我。
我在裝著洗腳。左洗右洗,亞惠還未出現。
人在耽心時特別會胡思亂想!盼天盼地盼亞惠!
十五分鐘過後,旁邊洗衣的婦人離開了,但我仍在洗腳!我真怕留在那裏太久會引起在橋上放哨的民兵注意。
大約又過了十五分鐘,天快黑了,亞惠才出現。我的心快跳出來了,拉著亞惠的手臂說我不要再與你分開,嚇死我了。
我們沿著小路很快到了一間簡陋的農舍,周圍沒有其他的房子,很安全。進了房子,天已黑齊,房間亮著暗淡的煤油燈。
亞惠一面與一長者寒暄,一面叫我在一簡單的床鋪坐下,以示這就是我今晚過夜的地方。我一人獨坐在床邊,惠與長者在聊天。不久,惠回來說,不能在此過夜。馬上離開。
想來也是,我是一個陌生的外地人,他憑什麼要白白承擔風險呢?這裏已是偷渡的前線,一定是查得緊,所以大家都怕,有所警惕。
怎麼辦?
亞惠說重回淡水鎮再想辦法。
聽他這樣講我幾乎暈過去!天已經黑齊,我們重新走過淡水橋?!夜深人靜過橋危險!!守橋的民兵會特別小心。若果此時被人抓起來那真冤枉,當時我的身份無異於一個偷渡者。
亞惠沒有與我多爭辯,我也只能任人魚肉。下意識地把亞惠的手拉得更緊。橋面上除了我們與民兵再沒有其他人,硬著頭皮過橋。沒事。
亞惠沒有我的驚恐感覺,因他就是本地人,他不怕。
我們入了鎮內,一切死寂,沒有見到一個人。在陋巷裏左轉右轉,到了鎮內的小廣場,四面都是大字報欄。亞惠叫我在這裏等他,他還有事要辦。我說要跟他一起去,廣場連個鬼影也沒有,僅剩那暗淡的街燈。亞惠認真地對我說,他很快就回來。
我又被拋下一個人。在這死寂的廣場我能做什麼呢?!這裏是被人一眼望通的地方!我只好裝著看大字報,還在作狀抄寫大字報的樣子。真搞笑!
等待的時間漫長啊!我才真的體會什麼叫做度日如年!被人發現,我是死定的!幸好這次亞惠沒讓我等太久。他對我說,好了,現在到他家過夜。
他說他家離淡水鎮不遠,可以到他哥嫂家去住。剛好他的嫂嫂與哥哥鬧脾氣,回娘家去住幾天,我們可以住到他嫂嫂的房間。說著說著我們已經離開了淡水鎮,走在田間的小路上。那裏漆黑一片,分不出東南西北。我想若在這裏走失了,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走回我哥那裏。想到這裏又不由自主地拉緊亞惠的手臂。
不久,一條小村莊遠遠地出現在我們面前。很快我們到了村角,他家就在村角。
推開門進去,有個小天井,天井四面是房間。我們沒有穿過天井,沿著右手邊走到牆角。墻角的右邊有一房間。亞惠帶我進入了房間,房間是寛敞的,煤油燈光暗淡。亞惠指著床鋪說,今晚你我在此過夜。他說不早了,你先休息明天好上路。我見他又要出門的樣子,便要死死地跟著他。他也知我嚇怕了。用好言相慰,說不用怕,叫我先休息,他還有些少事,辦完就回來。我也沒有辦法,只能照辦。
亞惠離去後,我檢視房間,發現我們睡的床有一嬰兒在睡。我正在往下想的時候,房門慢慢地打開,看見了一個瘦小的女人慢慢地走進來。我馬上意識到這是亞惠的嫂嫂,若一個女子半夜三更突然發現一個陌生的男人在自己的閨房出現會是怎樣的情形?!
恐怖!
絕對恐怖!!
我絕不能讓她受驚而發出尖叫。
我靜靜地望著她,面上儘量地展示我善意的微笑。
她完全沒發現我,慢慢地走進她的房間。當她抬起頭終於發現我時,立時她驚恐得直發抖,我用手示意不要害怕,慢慢地半站起來,用半鹹淡的客家話講:“我系亞惠的朋友,亞惠話你返咗你亞媽嘅屋企,我今晚系度可以過一晚。”
我企圖講些她熟悉的人與事,表示自己不是白撞,不會傷害她。
她怕得渾身發抖,她邊講邊往外走,我也聽不清她在講什麼。
房間又回復到死寂,怎麼辦?我警覺地再看房間一次,我該離開現場嗎?過了一會兒,一個彪形大漢提著煤油燈入來。我馬上站起。
他用低聲但嚴厲的口氣問我:“你系邊個?”
我答:“我系你細佬亞惠的朋友,亞惠說他嫂嫂回娘家探親幾天,今晚可住到他家。”
他嚴厲地看著我。那時,那個女人快手快腳入來,抱起那個嬰兒離開房間。
他看著她離開後,用嚴厲的口氣對我說:“你留系度,邊度都唔好去!”他又重複了好幾次,然后離開了房間。
怎麼辦?
他會去叫民兵來抓我嗎?
想到這裏,我的手不自由自主地摸了摸口袋的一把小刀。我是否應該立即離開這裏,到外面藏起來覌察無事再說?
我那認命的心態主宰了我,再冒了一次險,在房間等待事情的發生。
二十分鐘後,亞惠與他哥一同進來。之後他哥離開。
我馬上跟亞惠講,嚇死我了!我不管怎麼樣,從此以後,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亞惠看到我那被嚇得狼狽不堪的樣子,終於同意了。
“跟我來吧。”
我跟著他沿著村的週邊繞到另一面,進了一間屋。他說,這是他女朋友的房間。房間很深,還有內房。她是惠州來的知青,明天與我們一起走的惠州仔是她的弟弟。
我明白了,這個女孩真偉大,處處替自己弟弟的福祉著想。儒家宗族的血肉親情,讓我感動。
我對亞惠說:“你們繼續,我到前邊的桌子那裏等你。我不急。”
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快快地向他女朋友交待了些事情。我想他的女朋友也正為自己弟弟明天的事耽心。
亞惠與我一起回到他嫂嫂房間,我們終於可以睡了。
想來也奇,不知是否太累,躺下就睡死了,連夢也沒發一個。
此夜終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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